风从哪里来

葡萄架上的露水

反照出紫色的人间

风好像是从那边吹过来的

湖面上的倒影这么清新

进村出村的私家车

替耕牛走完了最远的路程

一群鸽子开始拍翅膀

一群人分散到蔬菜大棚

风好像就是从那边吹过来的

新房子和旧房子

像刚刚分家的亲兄弟

有一些老账还没有算清楚

柿子树对水杉树说，来年再算吧

来年，不管荷叶想不想菜叶

桃花爱不爱西兰花

风都会从那边吹过来的

南头咀改了名还是南头咀

乡愁挂在渔网上

和挂在互联网上一样新鲜

巨龙湖和王龙湖

沉默了很多年

不管被水挽留的云朵有没有

开花的想法

风，都会从那边吹过来的

故土

这时候，我们开始怀念水牛

还有它们啃过的荒草滩

怀念猪，还有它们拱过的石槽

怀念一群鹅仰望过的天空

彩虹是最常见的那种表情

怀念纺车、连枷、石磙和扁担

只是，这时候

所有古老的农业器具

都成了流逝的光阴里漂浮的异物

所以我要告诉你

怎么认识这些异物，记住它们

我还要告诉你，我们的籍贯和来路

一张户口本，它看上去是单纯的

但它上面早已落满了尘土

更上面，则落满了稻草、灰烬和梦魇

再上面呢，再上面或许

只落满了猜测、未知和空缺

嗯，那是祖坟的秘密，时间的秘密

我们暂时就叫它:故土

缓缓归

有没有一片叶子

能挡住

回故乡的道路

有没有一群鸟

来看一群人怎么说话

怎么劳动和休息

跨出崭新的门槛

有没有一头牛

在白纸上反刍岁月

一抬眼就认出自己耕过的稻田

有没有一朵花

从异地引来一片树林

排列在每一个出村的路口

有没有一群孩子

在草丛中迷失方向

用童年粘住一只蜻蜓的翅膀

有没有一群蚂蚁

朝洞穴中搬运食物

为雨天存储一小堆新鲜能量

有没有萤火虫和星星

同时眨眼睛的夜晚

让桃子在闪烁的光点下长出一脸雀斑

有没有广播喇叭

对着旷野呼喊

每一阵余音后面

都附带着一场好戏的开端

乡愁地理

亲爱的平原和山岗

亲爱的河流和湖泊

我更愿意把你们当成是

我生命中隆起

和凹陷的那一部分

而不是一个

简单的地理名词

还有，亲爱的土地

亲爱的大路和小路

你一定要听得见

我的脚步声曾经是粗野的

但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细致

越来越有分寸

越来越体现出对苍天的敬畏

此刻我走在中年的村庄

因为有游鱼和鸣蝉的提醒

因为步子这么小，声音这么轻

所以就算我闭上眼睛

也不担心在回家的路上

一脚踩空

群力村

是的，我敬佩一群人的力量

但这并不等于我不敬佩

一群稻草被搓成绳子的力量

不等于我不敬佩

一群挂满了果子的梨树

在风中晃动的力量

不等于我不敬佩

一群蜜蜂用小小的身体，采回

比它们的瞳孔更小的

花粉的力量

是的，我喜欢家园这个词

喜欢农庄、生态园，喜欢那些

被称为美丽乡村

以及田园综合体的新生事物

但这并不等于我不喜欢

邻家的院墙上越攀越高的牵牛藤蔓

以及自家的窗台上

越长越瘦的那一盆金边吊兰